Coyee
Coyee
认为好看
在自身内有所完成
2022年2月4日星期五 昨晚十一点看完了《斯通纳》,看完后被我妹缠着陪她睡觉,据我妹今早回忆,她还没睡着的时候我就已经睡得很香甜了,害,我不能理解,明明昨晚睡前我还在为斯通纳的一生而黯然落泪呢,怎么就能转眼睡着呢······我不是应该睡不着觉么?不是应该任由自己的悲伤随夜色泛滥么?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啊,可能——人的生理上的疲惫和心理上的活力有时是这样分流而行的(我只能这么解释了)。当然,没有趁热打铁,把读完的感受记录下来,是有点遗憾,而感受是稍纵即逝的,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现在再来记录的我,已然不是昨夜星光下为斯通纳的一生而平静地悲伤的我了。 在两天之内读完这本书,用时12小时27分钟,这是第一本我在如此短时间内如此专注地、如饥似渴地读完的书。我想,它吸引我的有如下几点: 内容上。小说讲述了威廉·斯通纳的平凡人的一生:他19岁进入密苏里大学,后成为一名大学老师,接着结婚、生子、教学、退休、衰老、死亡。站在人的一生的洪流上看,这确实是普通人的一生,由生到死的一生,每个人都会如此的一生,读之前,我就知道这样的内容梗概,可为什么还去读呢?读之前我其实是好奇的,好奇斯通纳会以什么样姿态和心境度过平凡的一生。读完后发现斯通纳在每阶段的心境都是不一样的,劳作、生存、自我意识觉醒、学业、工作、婚姻、爱情、亲情、战争等,但总体是有所期待的,是涌动着激情的,在这激流之下,觉醒,期待,忐忑,得到,欣喜,徘徊,惊醒,失去,痛苦,幻灭,隔绝,分裂,复苏,旁观,无感,追忆,抱憾,永寂······ 叙事上。这本小说像一条河流,冷静而又流畅的平静笔调裹挟着磅礴绵延的力量。无论经历怎样的得到和失去,肉体、心里、灵魂经历怎样的爱抚或磋磨,斯通纳都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连悲伤和失落甚至是痛苦都是那样平静,何况是欣喜、激动乃至情欲。这种平静的悲伤感,我想这除了斯通纳本人的性情使然,还在于作者以不带一丝一毫悲喜的冷静叙述语调来洞察生活本质的全部,“它从本质上触及了预见期待的与真实体验的生活间的落差”,并以简单、平淡的叙事笔调来呈现这一惨淡的事实,更是悲从中来。除了叙事语言上的平直、流畅、交织着两种相反相成的力量,叙事结构上也让我觉得很舒服,《斯通纳》的叙事时间和文本时间是保持平行的,就是按照一个人一生的成长时间描述的,就是单向的线性叙事,没有穿插插叙、倒叙等颠倒置换时间的手法,不像《约翰·克里斯多夫》在磅礴的单向叙事之中为了纳入更多人物来呈现主人公更丰富的精神层面而采用的多线叙事或者掺杂着插叙倒叙,也不像《卡拉马佐夫兄弟》那样在短暂的叙事时间中以复调结构架空时间与空间,让三维的世界多维起来,让心理节奏占上风而模糊或者是弱化事件发展的节奏。所以读《斯通纳》读起来很顺,而且篇幅上也不是很长,自然极易容易随着斯通纳一生的起伏而进入阅读的佳境。 主题上,三个好友(威廉·斯通纳、戴夫·马斯特思、戈登·费奇)在哥伦比亚下城区聚会上,作者就借马斯特思之口揭示了斯通纳惨淡的命运——“你有这个瑕疵,那个顽疾。你觉得这里有某种东西,有某种东西值得去寻找。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你很快就会明白。你同样因为失败而与世隔绝;你不会跟这个世界拼搏。你会任由这个世界吃掉你,再把你吐出来,你还躺在这里纳闷,到底做错了什么。因为你总是对这个世界有所期待,而它没有那个东西,它也不希望如此。棉花里的象虫,豆荚里的蠕虫,玉米里的穿孔虫。你无法面对它们,你又不会与它们搏斗;因为你太弱了,你又太固执了。你在这个世界没有安身之地。”后面种种,无一不是印证了这次谈话,回过头来再看,就有种无可奈何的悲伤,有种命运的不可违和抗争的徒劳的悲剧感,可是我知道,也许在某种意义上,斯通纳并不失意,他已经向某些极其重要的价值投注了一生,他把追求智识当作对抗无意义的战争,拒绝与外部世界作廉价妥协,他是否赢过成功,丝毫不重要。这也是约翰·威廉姆斯所认为的这部小说的出发点——某种英雄主义。也许,斯通纳在本质上和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和在荒野中无望地等待戈多的人一样,一样虚无,一样无望,但他们对虚无和无望本身的对抗也许就是生的全部意义。 希望我也能找到对抗无意义的方式。
附上一些印记: 关于激情和爱: 01-在麻木、冷漠、孤绝的背后,这种力量还在,强烈而稳定,它永远都在那里。年轻时他不假思索自由地释放这种力量,他曾经把这种力量投到阿切尔·斯隆展示给他的知识中——那是多少年前?在求爱和婚后的最初那段盲目、愚蠢的日子里,他曾把这种力量投放给伊迪丝。他曾把这种力量投给凯瑟琳,好像以前从未投放过。他还以古怪的方式,而且在自己完全意识不到的时候,把这种力量投到生活的某些关键时刻,也许投入得最充分。这是一种激情,既非心灵也不是肉体的激情,它就是一种综合了二者的力量,好像它们不过是爱情的材料,它的具体内容。对一个女人或者一首诗,它只是说:看哪!我活着。
关于伊迪斯和凯瑟琳·德里斯科尔: 02-你最初爱的那个人并不是你最终爱的那个人,爱不是最终目标而是一个过程,借助这个过程,一个人想去了解另一个人。 03-斯通纳还非常年轻的时候,认为爱情就是一种绝对的存在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如果一个人挺幸运的话,可能会找到入口的路径。成熟后,他又认为爱情是一种虚幻宗教的天堂,人们应该怀着有趣的怀疑态度凝视它,带着一种温柔、熟悉的轻蔑,一种难为情的怀旧感。如今,到了中年,他开始知道,爱情既不是一种优美状态,也非虚幻。他把爱情视为转化的人类行为,一种一个瞬间接一个瞬间,一天接一天,被意志、才智和心灵发现、修改的状态。
关于格蕾丝: 04-这次攻击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然后伊迪丝放弃了战役,开始了漫长、缓慢、通往自己都不清楚目的的旅程。但是这次攻击对格蕾斯产生的各种后果却与它持续的时间不成比例。 05-她吃得比以前还少,但非常喜欢甜食,房间里总放着一盒糖果,好像体内的某种东西开始松弛、柔软和绝望了,好像体内某种没有形体的东西在搏斗着,忽然松懈了,现在说服她的肉体明确指定过那种阴暗和隐秘的生活。 06-斯通纳知道——而且很早就知道,他认为——女儿属于那种极其稀有而且永远那么漂亮可爱的人类中的一员,这种人的道德质地是那么娇柔,必须认真养护和关心,这样它才能称心如意。由于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它只好生存在一个不可能是自己家园的地方。渴望温柔和安静,它只好以冷漠、麻木和喧闹为食粮。这种天性,即使在陌生和充满敌意、不得已要生存的地方,也没有蛮力击退反对它的残暴势力,只有退缩到一个静谧之地,那里荒凉、狭小而柔静。 (从其他地方看过一段描写原生家庭的伤害的话,附在这里——渐渐地我彻底明白了,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曾因家人而受到伤害。我醒悟到:自己丝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差别仅仅在于,面对这一问题时,有人处理的很好而有人处理不好。总而言之,一方面得到家人的疼爱与呵护,另一方面又遭受家人的制约和束缚,人就是这样的啊。——吉本芭娜娜《尽头的回忆》)
关于一生的追忆: 07-他冷静、理智地沉思起自己这辈子看上去似乎难以回避的失败来。他曾经希望拥有友谊和友谊的亲密,这可能会让他在人类的竞争中支撑下去。他曾有两个朋友,一个他知道时已经无谓地死去,另一个此刻远远地退缩进生活的序列中,乃至……他曾想得到那种唯一性,以及婚姻平静、持续的激情。他也曾得到过,但不知道如何处理,然后已然死亡。他曾经想要爱。他拥有了爱,然后又放弃了,把它释放进混乱的生命潜能中。凯瑟琳,他想。“凯瑟琳。”他想当一名教师,他成了教师。但他知道,他永远知道,人生的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个冷漠的人。他曾梦想过某种正直,某种绝对的纯洁。他寻找过妥协和无关紧要的攻击性消遣。他曾想象过智慧,在漫长岁月的尽头,他找到了无知。还有什么呢?他想,还有什么呢?他还期望什么呢?他问自己。他睁开眼睛。天已漆黑。他看到了外面的天空,那深沉的蓝黑色的空宇,那薄薄月辉破云而出。肯定已经很晚了,他想。 08-你还期望什么呢?他又想。一种愉悦感油然而生,好像起于一丝夏季的微风。他模模糊糊回想着自己念念不忘的失败——好像它有多重要。此刻,在他看来,这些想法太平庸了,太不重要了,与他曾经度过的生活相比太没有价值了。模模糊糊的鬼魂开始在他的意识边缘聚集,他看不见它们,但知道它们在那里,正在聚积力量进攻某种他看不见听不到、可以感知到的东西。他正在靠近它们,他知道。但是,没有必要匆忙。如果他愿意,可以不理它们。他有的是时间。一种柔软感缠在他身上,一种倦怠感爬上他的四肢。一种他自己的身份感忽然猛然袭来,他感觉到了这个东西的力量。他就是自己,他知道自己曾经是什么样的人。
关于时代洪流和战争: 09-“但是我看到了后来发生的一切。一场战争不仅仅屠杀掉几千或者几万年轻人。它还屠戮掉一个民族心中的某种东西,这种东西永远不会失而复得。如果一个民族经历了太多的战争,很快,剩下的就全都是残暴者了,动物,那些我们——你和我以及其他像我们这样的人——在这种污秽中培养出的动物。”他停顿了好长时间,接着又微微笑了笑。“不能请求学者去毁灭他拿出生命去建构的东西。” 10-正如阿切尔·斯隆曾经做的那样,他意识到了把一个人的自我完全托付给这些毫无理性和黑暗的力量纯属徒劳和浪费,这些力量推动着这个世界走向不知的终点。同样,像阿切尔·斯隆不曾做过的那样,斯通纳缩回一点小小的距离来怜悯,来爱,所以,他没有被自己所观察到的那股洪流击着。像在其他危机和绝望时刻一样,他再次把目光投向深植在大学这个机构里的审慎的信仰。他心想那虽然没有多少,但知道这是自己拥有的全部了。 11-那是一个寒冷凄凉的下午。日期是1941年12月12日。结婚前五天,日本轰炸了珍珠港。斯通纳怀着以前从未有过的五味杂陈的心情看着婚礼。跟许多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一样,他被某种自己想来只有麻木的东西紧紧抓着,虽然他知道这种感觉里混杂着各种深沉、强烈的感情,乃至都不便承认,因为没法与它们共生。他觉得这是一种公共悲剧的力量,一种恐怖,一种如此无所不在的仇恨,连私人悲剧和个体不幸都被转移成另一种生存状态,而且被那种宏大强化了,这一切都在这种宏大中发生,感觉就像一个孤独的坟墓带来的冲击力可能会被周围巨大的荒凉衬托得更加突出。他怀着一种几乎毫无个人感情色彩的怜悯,看着这场伤感的小小的结婚仪式,而且奇怪地被女儿脸上那消极、漠然的美,被这个年轻人脸上闷闷不乐的绝望打动了。
斯通纳(易烊千玺《小小的我》刘春和的人生之书) 约翰·威廉斯
发表于 2022年2月4日 12:11 评论 14 赞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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